郭力昕 在过去三个月的专栏里,除了公共广电集团相关议题的讨论之外,我的一个主要关切,多少涉及了身分、族群或文化认同,及其与政治之间的牵动关系。
台湾并无那种像世界其它火药库地区之多民族、多宗教而真正难解的族群冲突。台湾的主要住民,不过就是一个由方言口语和生活经验之不同版本所组成的汉民族,与在人口比例和政经势力上、对前者完全不构成威胁的各原住民族。因此,这些年来被炮制的族群矛盾,以及诸如「大中国意识」、「福佬沙文主义」等等选举产品,且挥舞着这些自我催眠的情绪相互敌对,自外于对世界、与对中国的真正了解,我以为是极其荒谬且愚蠢的。
这些假情绪的被炒作,并非意味着台湾全无族群矛盾的事实或因子。国民党过去对本省各族群(包括更残酷地对外省人/「自己人」)的压迫整肃,不是受迫害者能轻易忘怀的;而今日唯恐台湾不乱,因此可从乱中得利的政党、政客与媒体,也艾萨克盐而非反省治疗的方式,剥削族群伤口。
但除此之外,我认为有一个更内在的因素,使台湾族群矛盾得以有效的被巩固,此即文化的优越感(与自卑感),和文化歧视(与自我
歧视)。这个观点卑之无甚高论,但它却制度性的存在于台湾社会,或穿透在各种生活内容之中,反而易于被忽略。种族与文化的优越感与歧视心理,积累于华人的深层文化意识之中;它又在封建意识、独裁统治者、与全球化过程里的美国文化商品或亚洲劳动力输入等等新旧阶级文化的打造下,使台湾在族群之间交错翻转的文化优越与歧视现象,不一而足。
概括地看,某个年龄以上的外省族群里,不少人(多半是台北人或「台北中心」者)文化优越感一向是最高的:他们瞧不起「中南部」、台湾国语(有点像美国新英格兰人瞧不起所有阿帕拉契山以西的美国人)、觉得自己见过世面、熟悉洋玩意、不「土气」。此外,国民党过去执政的半个世纪里,为了政权利益,实施族群歧视政策,包括个人身分基本数据必须要填「籍贯」(以保障外省人在某些工作上被优先任用、并区隔不同族群的「识别」功能),与独尊国语、在学校与媒体里全面压制闽客等其它母语及其文化。这使得从语言和省籍开始,就制度性的定义并内化了人民对族群文化「高下、雅俗」的优越意识与歧视性判准。
包办了「本省人」符号的闽南族群,在受到殖民统治以来的长期打压之后,需要重建主体意识,一定程度的敲锣打鼓以自我培力、找回自信,此必要过程是可理解的。但是,不少人在解放了被歧视的身分之后,一方面似乎仍没有将客家族群或原住民真正放在眼里,另一方面又像是自卑者得势后的扭曲心理,藐视或否认外省族群以至中国文化的一切,则是另一种自我膨胀。然后,不同版本的汉民族,一起加入对原住民、亚洲外劳、和对其他第三世界民族的源于根深之种族主义的制度性歧视。同时,我们对美国与西方白人族群,文化心理上永远矮一截,对美国政府的屈从到了不忍卒睹的窝囊地步,对各类美式垃圾文化也照单全收。而台湾的原住民族,长期浸染于汉人琐碎的政治争斗文化,使一些长袖善舞的原住民政治人,熟悉这一套逻辑:在对抗汉人霸权时,议题空洞、充满泛政治符号表演;在原住民事务的各政府相关部门里,则各族争夺资源相互歧视
内斗的本事,尤有过之。
台湾的族群矛盾问题,或许该从历史、法令制度面、与华人根深的种族歧视与文化优越感检讨起。各族群先做自我批判的功课,不忙着检讨别人,否则「族群平等」云云,仍只会是空泛的口号与政治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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